書屋給孩子的那些信任
我從台北開車到台東,上午九點出發,抵達的時候已經是下午,和我約在這裡的一慈還沒到,這裡是青林書屋,也是最大的一座書屋,一慈和其他老師們陸續從各個學校把孩子接來,已經到的孩子們正寫著作業,桌上有切片的麵包,餐刀叉在果醬罐內,後方廚房的社區媽媽正讓整個書屋逐漸充滿香氣。
孩子們圍繞著伴讀老師,說是指導,不如說是另一種撒嬌:
「我不想寫功課」「那吃完麵包再寫」「耶~」
「寫這個要幹嘛」「學這個才知道怎麼買東西」「我只想開店賣東西」「那更要學阿」「蛤~好啦」
「科學記號到底要學來做什麼啦…」
在我看上去這裡的老師需要的是耐心和陪伴,青林書屋是孩子的書屋中最大的一個,裡面約有約40名孩子,年齡多是國中國小,台東的知本無疑是偏鄉,這裡的家長工作路途遙遠,留在台東的工作機會不若都市,就算有工作,往返成本也極為高昂,我來自台北,在那裏流行的是所謂地的文化刺激,但在偏鄉的教育中,所有的資源都顯得稀少缺乏,成人為了謀生而前往台北高雄,留下來的孩子最缺乏的,或許就是穩定的陪伴。
這也是陳爸創立書屋的最大原因:除了家裡和學校以外,讓孩子還有多一個地方可以去。這樣的課輔在台北行之有年,我這代的孩子都有過所謂「安親班」的經驗,但在台東這裡的狀況不同,台北的安親班和家裡學校三地距離很近,在台東這裡卻是可以走上半小時一小時的路程,青林書屋現在有五個工作人員,除了陪伴孩子以及帶著寫作業以外,往返家中學校的接送也是一件重要的事。
我是先認識一慈的,在一年以前我到台東食冊書店,他就邀請我前去書屋參觀,她是書屋重要的工作人員,幾年前她從書中看到了孩子的書屋以後,便前往台東這裡,陪著孩子讀書開始,逐漸的策畫活動,這次邀我來也是希望孩子能夠近距離看看工地監工的樣子以及工作,但與其說我是來分享演講,不如說她們希望讓孩子和我接觸聊天。
台東偏鄉的學校在面臨少子化時的壓力更大,每個年級的班級數量都在減少,自然難以增補教師,和台北一個年級動輒三百人的學校相比,這裡整個學校可能加上老師也只有約略三百人,學校內老師能顧的有限,許多對於學習毫無成就的孩子自然落後,在下課的時間找尋其餘其他可以去的地方,一旦被貼上遊蕩或者壞孩子的標籤,自然就更難回歸學校的學習環境。
一慈到書屋時是開車而來,幾個孩子自然而然地湊上去,看的出來和對待我的方式不同,站在孩子的角度看來,我像是一個過客,而一慈從2013年到台東以後就在此成為書屋的老師,有個孩子看她到來,故意的不寫功課死盯著一慈看,等一慈開口問她怎麼了,才把書遮臉的繼續寫作業,用這種方式來要關心的不只一個,一個女孩要和一慈「一人一半」的分享麵包,另一個更小的孩子則是直接了當的要靠在一慈身上。
從她加入書屋以後,她總會邀請各種人前去書屋,在我之前有音樂家帶著鼓和樂器,青林書屋的階梯設計既可以當作教室,也能當作滑梯樓梯使用,如果今天我沒有到,很可能晚上是桌遊,是象棋或者說故事的時間。在她的邀約以及規劃下,這裡曾有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前來秀出家鄉手藝。
來自西班牙的老師也成為書屋孩子們的陪伴者
葡萄牙的好朋友與書屋的孩子們
一慈對書屋有更多的想像,若是有更多老師,或許就可以針對更多不同的孩子進行能力分科和輔導,她注意的是孩子們的嘗試以及想像,除了單純陪伴的書屋以外,她也帶孩子前往黑孩子咖啡,或者帶進更多有才藝的朋友前來。「教育應該不一樣,如果孩子看得越多越廣,就越有機會發現自己的興趣」
像她這樣對於教育有不同想像的老師不只一位,青林書屋的負責老師是劭筠,劭筠的故事和一慈相同,她在聽過陳爸對於教育的演講後辭去永齡基金會的工作,投入台東的偏鄉教育服務,她有輔導諮商系的相關專業背景,在書屋卻給我另一種印象:極為明快果決的直來直往對話方式。
孩子們會前去找劭筠,討論讀書遇到的困難,或者逗鬧一番,劭筠的應對方式大聲而直接,我觀察到有孩子們興沖沖的跑去給劭筠「罵」了以後笑嘻嘻地跑回,劭筠有一套不同於過去一般人所想像的諮商陪伴方式,有孩子前來給劭筠「罵」來解決問題:「要買筆不快點講,我給你錢啊」「想買書有什麼不好意思的,我買了大家一起看」,幾個老師也說,這裡只有劭筠能在孩子們犯錯時,像個家長一樣的教訓他們。
劭筠對於教育的想像也和一般人不同,對她而言,應該做的是先建立信任,任何的互動都應該是彼此之間的配合和深度溝通,她能夠做的,是盡可能的在孩子信任她以後,逐漸找出他們對於學習的興趣以及方向。「台灣的教育都是向上配合,但如果可以多一點信任,或許孩子才會告訴我她們要的是什麼」
我的演講分享不值一提,有幾個孩子在我分享的時候,默默地在後面的課桌上敲著電腦,那是3D繪圖軟體,另外幾個老師們陪著他們做3D建模。劭筠罵了一個交男友卻騙她在學校練社團的女孩,一慈則是把幾個孩子送交到了晚間才下班的家長手上,孩子在晚上時已經吃飽,家長安心地為此道謝。
在台東國中小下課的時候才下午四點,只是家長們多數在七點過後才前來接孩子,這段時間有可能為了通勤或是家務,另一些則在晚上九點前後,劭筠和一慈等老師們開車載回家中,幾個調皮的女孩說要先走去旁邊的7-11,劭筠給了買飲料的錢,跟他們約好半小時後到7-11,她會一個一個開車載回家。
最後一個家長其實早就到了,那位父親坐在孩子的旁邊,一直等著孩子,他的身上有汗水的味道,那是一台綠色的老威力卡,爸爸一直等孩子把3D圖檔畫完才接走。
我至今無法界定這些書屋裡的老師們究竟是什麼樣的身份工作,是伴讀?是社工?是老師?是課輔?還是才藝?
所有孩子都走了以後,老師們還繼續討論著明天以及接下來的活動安排,看著那燈光,我想這些身分都不需要深究了。
圖/文字 經作者林立青授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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