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有人牽掛著你

滋潤人的,必得滋潤 BY古碧玲(曾任媒體高階主管,現投入設計產業創業)

選擇支持書屋,也許該從我念初中時開始說起。

從小把戲多的我,被父母送到一所管教十分嚴格的天主教私立女中,除了希望我專心念書外,更怕我走偏。

國三那年,壓不住躁動叛逆的心緒,與四位不安於教室的同學,五個女生展開了「在路上(on the road)」的翹課探險之旅。每天約好翹課的時間,先把書包從草坪扔到學校圍牆外,假裝要去對面的宿舍,一踏出校門,五人抓了書包拔腿就跑,足跡遍布台北公館的東南亞戲院與西門町的電影院,沒看他個三、五部經典西洋片,不可能走出電影院。電影嗑飽了,來碗灑了香蕉油的蜜豆冰則是結束一天翹課的必行儀式。

國三整整一年,沒上過幾堂課,科科課本簇新。聯考將近的某一天,五人翹課在學校附近站牌等車,被班導師逮個正著,還來不及轉身開溜,她當場怒叱著:「站住!還去哪?妳們准考證都不想拿了嗎?」依稀記得有幾個他校男生看著我們,在一旁訕笑著。

導師氣得時不時跟父母數落我有多離譜,那不是國中第一次被校方或老師告到家裡去。國一住校時,學校餐廳最愛炒青椒炒肉絲,一聞那青椒氣味,立刻反胃的我,總是隨便扒幾口飯就匆匆下桌。但素來調皮搗蛋的我被修女盯上了,規定我即使吃完飯仍不准早早離開餐桌。

關鍵的那一餐飯,我如常速速吃完飯後,與其百無聊賴坐在桌前等著,索性起身幫同學打飯,赫然發現飯裡居然有隻蟑螂!我反射動作撲打它並大聲叫到:「有蟑螂!」穆修女(迄今我還忘不了她的姓名與臉孔)立即快步前來揪住我,要我閉嘴,「妳不吃飯,還要搗亂!」高中部的學姊們看不慣跳出來幫我讚聲:「她吃完了,我們都有看到。」穆修女益發惱羞成怒,扯著我,揚言要教父母來校讓我辦退學。

懂事後就講求正義公平的我,豈容被別人冤枉?穆修女逼我認錯,「我沒錯,為什麼要認錯?」最後,反正千錯萬錯都不是校方的錯,我未遭退學卻被懲處了。

謹小慎微、奉公守法的父母認為這個女兒幾乎快要完蛋了;我照常玩我的,心底偶爾會浮現小學五、六年級的導師鄭熾昌老師對母親說的話:「這孩子很聰慧,如果願意好好讀書,一定會上台大的。」安分念書,對花頭多的我必然很難,雖然沒上台大,但終究未變成父母憂心的太妹,有人未曾放棄過你,恰似為你在駛往歧路前踩了煞車。儘管大學四年免不了還是會翹課,踏出社會後,卻在自己能掌握的分寸間逐步篤定下來。

回想那段叛逆歲月,天天混跡西門町,卻頂多是幾個愛看電影的文藝少女而已,正因為鄭老師的期許,提醒著自己還有個老師對妳期盼甚殷,妳不能叫他失望:「妳不能變壞,要不然鄭老師會很傷心。」老師的掛念彷若是頑劣青春期孩子的港岸,隱隱牽引著你,時間一到,倦鳥終究還是知返了。

還好有鄭老師的牽掛與憂心,即使日後未能有多大成就,終究未踏入歧途,造成社會負擔。

走過從前,看著書屋的孩子,深知那陪伴者的角色有多重要。這些很少有人在乎、被家庭學校放牛吃草、棄而不顧的孩子,如果沒遇到陳爸與書屋的眾位陪伴者,只要有人在歧途路口向他們招招手,缺乏愛的他們可能分不清是被利用還是被關心,就會如飛蛾撲火般奔向毀滅的道路,甚至一生無法回頭。

唯有這些過盡千帆的陪伴者,能夠應付孩子們背後那些殘酷自私大人的衝突與挑戰;也唯有看盡人性的他們,在自己破碎的心被書屋這環境補綴後,才能有那千絲萬縷的溫柔與耐性,陪著孩子堅強地面對顚躓的生命,在貧脊的砂礫中開出強韌的繁花。

每個書屋陪伴者都如同「沒有三兩三,不敢上梁山」的好漢,即使幾位大學才畢業一、兩年的年輕老師也敢於定睛在孩子生命中最不堪的部分,剝開孩子潰爛的身心靈傷口,為孩子療傷。

被需要、被關愛,是做為人維持生存意志的充分必要元素。日後,當這些孩子若對自己的生命感到憤懣、鬱卒、困惑,甚至忿忿然想全盤推翻、棄絕自己時,或許會想起曾經有人心疼過他,那一絲絲牽掛,或許能讓孩子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。

「好施捨的,必能豐裕,滋潤人的,必得滋潤」我一直很喜歡這段箴言,書屋的台東夥伴們為台灣社會節省了難以估計的社會成本,即便無法量化出來。你們做的,我做不到,那就讓我以個人微小的力量支持你們,感謝你們。